面對欲望的質問，葉不凡沈默了許久。那些他曾經渴望的奇門醫術，禦劍飛行，冥想一番，便可以花開花落，又是一春，隨便一指，便可以破開千裏之外的城樓，那些在幻珠世界裏見過的斑斕，那些從路過靈溪村商販手裏淘來的傳記的故事，那些深夜裏夢到的遙遠的山海，那些天之涯，那些地之角，從葉不凡的腦海中一幕幕地掠過。

葉不凡捫心自問，然後緩緩做出了自己的回答，相比欲望極其癲狂的聲音，他回答的聲音很輕，但是很真切。

“我想要啊。”

“那些浩瀚得像是一片大海一樣的天地靈氣，此刻在我的身體裏洶湧澎湃，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。我想要啊，那些代表著天地道義和規則的靈氣，或許可以讓我一舉突破到別人一輩子都要仰望的境界，我都想要啊。”

“如果可以，我想破開苦海，從此改命，與天鬥，與地爭一口氣。我想修煉變強，我想成為這個村子的村長，讓靈溪村不再受山賊強盜所欺負。我想娶我們村子裏，陳大叔的女兒，陳桂花為妻，以前是不行的，以前我太弱小了，連一個鐵錘子都提不起來，我覺得我配不上她的美貌，如果我是個修士，那應該就是門當戶對了，想必，她的父母，還有她那個去門派修煉的姐姐，也會點頭同意，祝福我們的婚禮的吧？”

“我想有朝一日，踏出這個村子，走向那充滿著未知的修士世界，我也想禦劍飛行，去那些名山大川看看，體悟世界的奧義，用一本書一筆一筆地記錄下來。”

“我想，倘若我修煉得道，一舉破空，成為一名實力強橫的靈皇，那時候，我可是極其威風的了，我就可以去......”

“我想啊，這些，那些，我都想要啊。”葉不凡緩緩擡起頭來，他眼裏的代表著欲望的烏黑，漸漸褪去，他的那雙眼睛，再一次，變得清澈明亮起來。

“坦白而言，我真的很想吞下這顆精元，得到這一切。可是，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啊。”

葉不凡的聲音很輕，沒有癲狂，沒有偏激，沒有過度的虛偽善良，沒有那些浮於表面的東西，這顆精元的那些代表生命力的純凈靈氣，的確是他想要的，但是，並不屬於他。

命裏有時終須有，命裏無時莫強求，葉不凡沒有謙讓，他只是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，他堅持了自己的信念。

話音剛落，幻珠的力量再次召喚而出，溫和而神奇的光芒驅趕一切汙穢和不好的東西，那道光芒，更是將葉不凡此刻癲狂的欲望也一並凈化了。

葉不凡在這一刻，感覺到了一股溫和的力量從自己的內心生長而出，就像是一顆蔚藍的種子，點亮了他的欲望深淵，驅逐了黑暗。那種充滿生機的感覺，讓他再次變得冷靜，溫和，又變回那個靈溪山村的小孩子了。

那個代表著欲望的自己，在光芒蔓延到之際，沖著葉不凡展露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容。

“傻孩子，不是你的，難道不可以搶麽，機會就在哪裏，如果每一個人都忍讓，那你們這些可憐的人而，一輩子都只配當強者的仰望者，你啊，總是傻傻的，就是這該死的山野村民的命。”

“唉，讀書的都是傻子。”

一聲嘆息，這個腦袋裏的聲音隨之消失了，他雖然從葉不凡的自我意識中生出，但是卻和葉不凡的“真我”有所不同，他代表了一種強悍的執念，他對於變強的渴望，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更加猛烈，他的欲望，比任何人都要強盛。他其實也沒有錯，只是，不怎麽符合道義罷了。

光芒已至，黑暗退去。

葉不凡靜靜地站立在深淵的深處，在他的前面，便是那一道青衣，還有那一道紅裳。

青衣雲笙，面容蒼白，眼中盡是挽留之意。

紅裳珠兒，笑容於臉，那一抹笑容，傾國傾城。

在這個時候，已經沒有什麽話語去代替離別，雲笙熱淚盈眶，輕輕松開了手。此刻的珠兒，已經不是大端王朝的公主，她只是記憶裏的那個珠兒。

一道眼淚終於從那一抹笑容中滑落，深淵的風，吹起了她的翩翩長發，幻珠的光芒也輝映在了她漂亮的輪廓之上。

紅色的衣裳緩緩滑落，飛向了深淵的深處，隔世之門關閉，青衣落淚。

葉不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，他已經不再想那個七彩的精元了，他安靜無聲，尊重魅靈雲笙的和珠兒的訣別。

短暫的分別，可能會讓心愛的兩人思念難忍，在雨夜輾轉難眠。而當她真正離開的時候，那種傷痛，才是真真正正切割到自己的心臟的。

情到心深處，已無淚可流。

雲笙怔怔地望著紅色的倩影一寸寸地消失，那一抹微笑，一直殘留在他的記憶裏，也漸漸消失了。

靜候已久，黑暗全部退去，魅靈之境再次變回了純凈的境地，那個山靈水美的靈水潭，再次出現在了這個世界裏。

清澈的泉水流淌而過，窸窸窣窣的蟲子聲在這個純凈的山林之中傳來，彩色的鳥兒在枝頭梳理自己的羽衣，溫暖的光芒從樹枝的縫隙中，投射下來。

良辰美景，溪水清流，雲笙的心境如同水潭一般，雖然有波紋蕩然，但是已經不再激流。

葉不凡安靜地一步步走過去，站在雲笙的身旁，拉了拉他的手，問道：“你，還好麽？”

這位長相清秀的大哥哥勉強擠出了一抹笑容，點頭。但是葉不凡也不用想，這個笑容之中，藏著多少的勉強。

不知道是這個問題太過無腦，還是因為巨大的悲痛，雲笙還沒有回過神來，點頭之後，他便是沈默了，眼睛裏不知道在想什麽過去的事情。

再次是安靜的時間隨著泉水流過，葉不凡問道：“愛一個人，當真那麽難受麽？”

當這句話說出時，一片葉子從樹枝上飄落在水面之上，點出了一圈水紋，蕩然開來。

“也不盡是吧，之前我們還是很好的，她喜歡跳舞，我喜歡彈琴，在無人打擾的庭院裏，我們不需要更多的外物，我的身邊有她，她的身邊是我，那就足夠了。

“我記得，春天的時候采花，她最喜歡薔薇了，小小的花兒，卻有著猛虎的傲氣，夏天的時候，聆聽風吹過竹林的聲音，伴之與自編的琴聲，就非常好聽了。而秋冬大雪之時，我們便會在庭院裏煮上一壺熱茶，她做了好吃的點心，便能夠安心賞雪了。”

雲笙一句句地把過去的種種美好說了出來，那雙因為離別變得呆滯的眼睛，再次變得溫暖而有光芒。他說得越來越興奮，話漸漸變得嘮叨了。

如果不是打開了話匣子，葉不凡在這之前，甚至覺得雲笙是個沈默寡言的人了，但是如今，似乎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斷他的興奮了。

有的事情，在發生的時候覺得簡單，但是在回憶的時候，卻可能讓人興奮淚流。

雲笙說啊說啊，居然不知道何時停止，說到興奮處，他還牽著葉不凡的手，翩翩起舞，就好像她還在的時候，但是漸漸的，歡樂從他的面容上消失了。

一想到訣別，再也看不到心愛的她，雲笙漸漸開心不起來了。

愛的越深，離別的時候，自然疼痛難忍。葛老先生說的，好像真的沒有錯。水潭又恢覆到了平靜無波，雲笙靜靜地看著水面，尷尬的寂靜再次成為了此刻的主題。

葉不凡還小，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人，他欲言又止。可是就在這個時候，似乎從那水面讀懂了什麽一樣，那雙再次呆滯的目光中，透露出了明亮的光芒。

雲笙輕輕地說：“葛老先生，我懂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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